天使之所以能飛翔,是因為有翅膀。我沒有翅膀,但是我卻有過飛翔的經歷,不知道自己來自哪里,也不知道自己是誰,我懷疑我那個時候就是天使。

“家哪兒的?”這句話在我耳邊反復叨念的時候,我才睜開眼,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幫我從沒見過的物種,他們穿著白白的大褂,費了好大勁兒,我才把眼光移到他們的臉上,看到一張張人的面孔,忽然好害怕。因為沒見過,真的沒見過,居然還分男人和女人這麼大區別的一幫動物。這幫動物很冷漠,只是這樣不停的重複問我。“家?家是什麼呢?我的家?我有家嘛?”當我反復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,動物們的聒噪越來越遠,我的喘息聲也越來越近。

家到底是什麼呢?覺得呼吸一會要比一會費力,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和這些動物一樣,我也是人啊。這豁然的開朗,我就像在飛翔的天空掉了下來,跌入了我肉體的軀殼,這些動物的話語忽然也十分清晰,並且伴隨著周圍多腳步聲和人的嘈雜聲,有些像菜市場的大廳。能感覺我的眼球轉了幾下,卻依然意識不到我身體的存在,最明顯的感覺是累,我用盡所有的力氣,也沒能想起自己的家在哪里,依稀的記得,確實有個關於家的故事,而記憶似乎又相當久遠。

仿佛是幾千年,有一條江,這個江和花有些關聯。我似乎是站在一個拱橋上,眼前就是那條江,江面是素描一般的殘雪,有些殘破的江面露出冰洞,潺潺的水聲不絕於耳。在江的岸邊是好大一片霧凇垂柳,我是一身灰布長袍馬褂,頭戴明朝臥沿舉子帽,兩條飄帶被風吹在肩的前側。我努力判斷這景致究竟是什麼地方?

望著眼前的晶瑩剔透,漸漸的,霧凇、松花江、吉林這樣的辭彙,便接連跳入我的思維。我脫口而出:“吉林!”接著一句清晰的不能再清晰的一句話:“還活著呢。”這是句話讓我永生難忘。然後我就像好多天一直沒有吃飯、喝水、也沒有睡覺,一直在工作一樣,疲憊到極點,瞬間睡去。剛剛的記憶就像電影裏,被一根火柴從中間點燃的紙,燃燒的圈子越來越大,然後倒著放映的鏡頭,慢慢的復原後,忽然什麼都停止了。我由始至終認為這是天使變成了人的過程,一個天使走進了一個肉體軀殼。天使在天堂友善、平等、自由。當天使變做人的時候,一定是經歷一個羽化成蛹的痛苦過程。

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,就該是天使破繭而出的時候,就在我昏迷三天後的早晨,我確信我是活著的人了,嘴裏的舌頭就像草一樣,刷拉刷拉的沒有一點唾液,甚至我懷疑自己的味蕾是不是已經乾燥的死去。眼球和眼框之間也像有著很大的間隙。當上次看到的動物們來查房的時候,我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的病床上,這幫動物就是醫生和護士。我忽然理解了醫生和護士為什麼叫白衣天使,顯然這句話是錯誤的,他們只是離天使很近,天使會飛而他們不會,在天使眼裏他們應該是動物。天使和他們並不熟。就像我和這些辛勤的醫生護士一點不熟一樣的,他們望著我好一會兒才問我:“家是哪的還記得嗎?”這個很煩並且很難的問題,又一次啟動了我的記憶閥門。

我在想,對啊,我家是哪的啊?怎麼在這個地方啊?可能是醫生感覺我在思考,於是又問一句:“你是吉林什麼地方的啊?”這一次我還是沒有想起來,依然很遙遠,就像幾百年前。因為有吉林的辭彙在腦子裏,我想起了霧凇冰雪,很清晰,但是沒有上次那個拱橋,也沒有松花江。接著就是我家對面廣場的標誌性建築,勞動公園的毛主席塑像。這次我沒有說我是哪兒的人,倒是反問了一句:“我怎麼了?怎麼會在這個地方?”回答我的聲音很冷淡。“你被車撞了”。一下子我什麼都想起來了,我有家,家是吉林的。我可能是出車禍了,這是需要劃分責任的,我可不能亂講話的。於是我只說了兩個字:“吉林”。接下來不管這幫人怎麼問,我都沒有再回答。我的思維速度閃電般地想起了我的家、孩子、老婆。我是來做水果收購生意的,我的衣服口袋裏有現金9萬多,這是家裏所有的錢。我馬上想到該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,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找衣服,可是自己的手臂沉得就像灌了鉛,微微動了一下,終究沒有完成這個摸錢的動作,忽然意識到自己傷得很重。

腦子裏馬上想到,孩子和老婆在家裏等著我呢?我這樣子怎麼辦呢?於是我的情感開始復蘇,眼淚順著眼角慢慢地流淌,有幾滴流到了嘴裏,很澀、很苦、很鹹,舌頭被眼淚刺激得就像針在紮一樣疼。我的眼睛,因為眼淚的潤澤,感覺到不再那麼幹澀渾濁。只是舌頭疼得心跳都在加速,碰到牙齒的感覺就像碰到了涼涼的石頭。我試著轉動我的頭,可是好多已經幹了的血塊和泥土,刮著枕頭哢嚓哢嚓的響聲,讓我眼淚瞬間,再次湧出來,依然感覺不到疼痛,但是內心的疼,卻是再怎麼努力也沒能控制住。我躺在這,就意味著我把一家人的希望,全都扔在這裏了……

“沒事了,一切正常。”醫生這次說的話,我也不會忘記,病人有了這樣的意識和體征。對於醫生來說,已經完成了救死扶傷的職責,真的是沒事了,但是對於我,麻煩才剛剛開始。

我的傷心,最主要的還是覺得太對不起自己的老婆和孩子,我努力完成了摸錢的動作,證實了我的猜測,我的衣服口袋裏,一分都沒有了。在我昏迷將近三天的時間,我是張著嘴呼吸,有時候在不停地說著什麼,但是我沒有喝一滴水。這是後來聽同病房的病友告訴我的。他們怕我會死去,涉及到責任,不敢給我半滴水喝。醫生和護士是不管這些的,看到我完全清醒過來,病友們都很高興。什麼“倒是年輕,身體好!”“真是命大!”之類的話安慰著我。一位慈祥的大嬸兒,幫我搓掉頭發裏面早已幹透的血塊,我看著大嬸兒手裏捧著血和土的粉末,我無限感激。然後讓我漱口,漱口水也是大嬸兒拿著一個盆子接的,確切的講,那是帶著發黑的血塊的漱口水,看起來很髒,於是我又一次熱淚盈眶。同室的病友說我在出車禍的現場,躺了足足有兩個小時,才被匆匆趕來的120送過來的。我的摩托車據說已經成了一堆廢鐵,這是和當地專門給人聯繫收購水果的人借的。他當時就坐在我的摩托車後座上,他下車後走了幾步遠,我還沒下車,就被小客車“轟”的一聲撞飛出去,頭部撞向石頭堆裏。而客車是因為躲避一輛馬車,擔心馬車會刮碰,加速反道超車,才造成的這場車禍。

很快,我的哥哥最先趕到了**省*縣這個救死扶傷的中心醫院,處理車禍善後事宜。他到的當天,就被通知交住院押金,因為我說的錢交到住院部只有兩萬元,當天早晨就已經停藥了。我的駕駛證也莫名不見了。所有的責任都是我的,這顯然是不公平的。到交通隊去要求肇事小客車先墊付,員警的回答令我不寒而慄:“墊付是不可能的了,你要是死了,小客車完全責任,你不死,你也有責任,因為你有責任,你先看病,如果真的沒錢,再次搶救的時候,我送你去大連”。

這樣的人話,我知道是在欺負我是外地人。於是客死他鄉的許多小說片段反復在我腦海裏出現。我學著他們的想法,民不與官鬥,決定偷偷地坐車回家。快點結束這噩夢般的周旋。為什麼說偷偷呢?因為按照那個員警的說法,我還要包賠那個違章駕駛行駛小客車的車損。因為我瞭解訴訟的很多內情,肇事賠償的官司是很難打下去的,異地訴訟也就更加可怕,車禍可以讓人死掉,而訴訟就可能是生不如死。負責聯繫成車的經紀人也勸我放棄訴訟,好好養病之類的話,讓我感覺人地生疏,無比艱難。當時是這個人負責送我到醫院的,我兜裏的錢是他掏出來交的住院押金,除了訂貨押金外,我的錢至少還有4萬元,但是他說在現場只是看到了這麼多。

回家的路是曲折的,驚險的。決定逃跑回家。能趕上火車只有在下午五點的時候動身,天已經快黑了,打車到車站的路上,我們就遇到了問題,計程車司機一聽我們的口音,看著我滿腦袋的紗布,還有走路十分困難的樣子,幽默地問我是不是前線下來的,然後拉著我在市區轉了90分鐘,我意識到這個人是在搞鬼,下車的要求被這個司機蠻橫地拒絕了。實在我是到了忍無可忍的情況下,我和哥哥商量怎麼收拾這個傢伙,其實能有震懾力的只有他了,我根本就是白給的貨色。

我們打開車門,告訴司機,再不停車,我們就跳下去。這個司機根本就不在乎這樣的威脅。我的哥哥勒著司機的脖子,我擰下啟動鑰匙,拔下來,司機被迫停車,然後我們都下了車,司機拿起電話找人,我們拿著鑰匙說去找公安。最後還是達成了和解,我們給100元,算是了事。就這樣,我們在這個方圓不到十公里的小城,坐錯了車,也錯過了開往回家的火車。醫院是回不去了,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是夜裏九點多了。我擔心回去醫院的警衛會疑心我們,然後滯留我們包賠小客車,這家醫院是當地的交通肇事定點醫院。我親眼看見警衛看著外省肇事車輛的傷者。

我是決心要回去的,蓋縣通外地的汽車沒有了,我只有在加油站等,總算有個加油的貨車,我們和他商量能不能稍帶我們一程,到大石橋就可以。這個人很懷疑,我的樣子確實讓人懷疑。說好了我們坐在車後面的苫布裏,世上真有好心人啊!總算離開了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。出了城,我躺在苫布下望著天上的繁星,和哥哥說著剛剛發生的世態炎涼。因為有些氣惱,所以身上疼感不是很強烈,但是一會兒的功夫就冷得周身麻木。忽然一聲斷喝:“停車!”我意識到又有問題出現。我們警覺的平躺在車板上,把厚厚的苫布蓋在頭上,透過縫隙看到前方是一個石橋,橋的兩邊是荷槍實彈的員警,司機打開車窗,回答著員警的問話。大概意思是蓋縣員警聯動嚴打,夜查過往車輛。請司機配合。司機沒有說車後面還有我們,這讓我心裏一熱。後來員警走到車後拽了一下苫布,看見苫布很平,以為不會有什麼問題,總算是說了一句“放行,”然後司機啟動貨車,走出沒不遠,忽然車速快了起來。估計司機把問題考慮複雜了,以為我是在逃犯。

到了大石橋後我執意給司機100元錢,司機說什麼也不要。我熱淚盈眶。簡短說了我的遭遇後,司機竟然把我送到車站。坐上淩晨6.40的特快,我的身體才逐漸暖和起來。人到難處,也不過如此。忽然覺得“吉林”這兩個字,分外親切,那裏有我的老婆孩子,如果這在吉林,我的舌頭不至於乾渴到裂痕出血;如果這是在吉林,我不會放棄對自己的不公;如果這是在吉林,計程車不敢這樣的對待我;如果這在吉林,我的錢也許一分都不會少。還好我活著回來了,若是我不再醒來,那就是去了天堂。如果這是在天堂,我就不會發生車禍,如果這是在天堂,我就不會被算計,如果這是在天堂,我會感覺到這個冬天沒有這麼冷。我思考著人世間和天堂的諸多如果。

想著想著忽然想起車禍的瞬間,依稀記得當時耳畔一聲巨響,我就什麼不知道了,就像做夢一般,比做夢還要模糊,聽見好多人說:“撞人了,撞人了。”我在問自己,哪里撞人了呢?我的腳就像沒有在地上,輕飄飄浮起來了,極力地擠上去看,但是被看熱鬧的人擠來撞去,我漸漸地上浮,困得連眼皮睜開的勁兒都沒有,有什麼好看的呢?於是我沉浸在上浮的快感中沉沉睡去,眼前逐漸泛白,白的有些泛黃。泛黃的白色空際無岸無涯,我就在這個世界飛來飛去,飛累了仿佛是有些下沉到空際有些暗的底層。

這段飛的經歷,我以為是我變成了天使,後來天使又變成了我的現在。我在天堂裏飛的時候真的沒有看見過車來車往,因為天堂沒有車禍,更沒有窮兇極惡的員警。人變成天使是對的,天使變成人也是對的,因為天使找不到家,人能找到家。

到家以後所有的溫暖讓我感覺,家要比天堂好。即使不能飛翔,也有當年風吹楊柳 還是家裏溫暖。家裏的孩子和她就像兩個火爐,我守護著這兩個火爐,不再寒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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